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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第 25 章

    谢砚失血过多,半昏半睡。

    那双晦暗无边的眼刚好映出姜云婵和顾淮舟相依在墙角的景象。

    两人久别重逢,劫后余生,好生的情意缱绻……

    谢砚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这一切,直到轿辇走远,再也看不见。

    姜云婵有些心虚,垂眸避开了远去的人,自言自语道:“我弄错了吗?”

    “老师今日救了我们。”顾淮舟满眼担忧望着轿辇中血迹斑斑的人。

    谢砚虽只比他大三岁,但见识比他广博,人又宽厚。若非谢砚点拨,顾淮舟不可能这么快在春闱中一举夺魁。

    在顾淮舟心中,谢砚永远是他的恩师。

    这次恩师又挺身而出,以身挡箭,救了他与姜云婵。

    顾淮舟心中更是感激不尽,“等我好些,需得亲自探望老师才好。”

    “好、好啊……”姜云婵尴尬地应了一声。

    她方才可是抱着与谢砚鱼死网破之心,险些把谢砚逼进牢房。

    如今真相大白,姜云婵心中百感交集,如何再与谢砚见面呢?

    顾淮舟不知道方才柴房发生的争执,只瞧姜云婵面色难堪,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我一个人去探望老师就好。”

    顾淮舟能感觉到姜云婵十分抗拒侯府。

    她既然嫁给了他,自然要叫她随心所欲,断不能再强她所难。

    “以后侯府有关的事,婵儿不想出面,不必勉强。”

    姜云婵心口一暖,她再不必对着侯府的人强颜欢笑了。

    真好!

    她莞尔一笑,满天繁星皆在眼底,“那我们回家吧!”

    “顾大人不能走!”

    此时,太医回来了,带着五个侍卫将两人围了起来。

    “其他人尽快撤离此地,随我登名入册!”院子里,一身着飞鱼服的人高声厉喝。

    “怎么还惊动锦衣卫了?”姜云婵讶然道。

    太医拱手为礼,“顾大人,太医院怀疑你长期居于阴暗潮湿之地,加之受了重伤,难以抵御外邪侵袭,染上了黑死病!故而不可随意挪动,不可接触旁人,由太医院派人专门医治。”

    “姑娘,你也请离开吧!”随之而来的锦衣卫对姜云婵比了个请的手势。

    “我照顾淮郎!”姜云婵好不容易找到顾淮舟怎能分开?

    太医摆了摆手,“此病易传染,顾大人需得单独隔离,至于其他进过柴房的人也需得半月闭门不出,姑娘莫要让人为难。”

    “我照顾他!他本就受伤,若再染疫病,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应,不行的……”

    “姑娘!朝廷自有法度,连太子、晋安王爷也回府禁足了,谁能违抗?”锦衣卫并没有太多耐心,拉起姜云婵往外拖。

    姜云婵死死握着顾淮舟的手,可无奈,眼睁睁被人扯开。

    “婵儿,你安心休息,我没事的。”顾淮舟艰难地扯了扯唇角,随即瘫软在地。

    那参片的药性过了,顾淮舟的病容又再度显现出来。

    姜云婵一边被人往外拖,一边看着顾淮舟忽冷忽热,浑身战栗,缩成一团。

    她无力挣扎。

    最后,一道门缓缓合上,挡住了姜云婵的视线。

    “淮郎!淮郎!”姜云婵扑上去拼命敲门。

    院子里只听得慌乱的脚步声,“顾大人又晕倒了,熬药!”

    “他吐血了!这怎么办……”

    里面的人乱成一团,姜云婵只能透过门缝看去,可顾淮舟已经被人抬到了房间里,只留下地上的一滩血迹。

    姜云婵滑坐在地上,仰望着无边夜幕。

    乌云遮住月光,夏日的晚风阵阵敲打着窗棂,却吹不开死锁的窗。

    姜云婵的心犹如天上的月,便一点点遮住了光华,寻不到出路。

    顾淮舟被锁在杏花院,而整个侯府也被锦衣卫包围了,无人能出。

    那么她能去哪呢?

    她只能像一个落魄的流浪者,蹲坐在墙角,被暗夜吞食。

    就这样在寒风中守了一夜,院子里的慌乱声停了。

    太医从屋中出来时,正见一个瘦弱的背影抱膝坐在镂空隔扇门的另一边,瑟瑟发抖。

    “姑娘!”太医隔着门,到底于心不忍:“顾大人暂且稳住了。”

    “多谢太医!”姜云婵赶紧起身,行了个礼,又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太医叹了口气,“顾大人要我转告姑娘:先回去养好身体,你若不好,他也不能安心治病。”

    “可是……”姜云婵上前一步,门口的锦衣卫立刻抽刀相拦。

    她知道自己是没法子接近顾淮舟了,待在此地只能给顾淮舟徒添烦忧。

    她福了福身,“劳烦太医转告怀郎,我昨晚就回问竹轩了,我……很好。”

    说罢,垂着头,脚步虚软往远处去了。

    “姑娘!”

    太医瞧一对有情人分隔两地,心中有感,迟疑了片刻,“姑娘!我跟你说句实话吧,顾大人其实不是很好,他怕你担忧,不让我与你说实情……”

    姜云婵脚下一软,瞧着太医死灰般的表情,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甚至不敢多问一句,只怕听到她不愿听的噩耗。

    太医唏嘘长叹,“顾大人的病拖了足足半个月,任是再健壮的身子也经不住折腾呐!如果三日内再不对症救治,只怕、只怕……熬不过今夏。”

    “何为对症救治?”姜云婵听得太医话中有话,冲破锦衣卫,扑在镂空窗棂上,一瞬不瞬盯着太医。

    “依照太医院的方子是不经用了,不过……”太医上前,与她隔着门压低声音道:“我听西边有个民间法子,以绿松石入药,对此病或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绿松石?”姜云婵摇了摇头。

    这宝石在北盛极稀有,姜云婵也只闻其名不见其形。

    “敢问太医何处能寻得此物?”

    太医望了眼闲云院的方向,“年前,域外进贡了一串绿松石手串,皇上赏给世子了。统共十五颗,堪堪够两个疗程的用药。”

    “世子……”姜云婵讷讷出声,神色并没有好一些。

    她与谢砚那般撕破脸皮,她要怎么向他开口求如此贵重之物。

    就算她去求,谢砚又能不计前嫌给她吗?

    姜云婵想到谢砚鲜血淋漓躺在轿辇上看她的眼神,都觉毛骨悚然。

    “可、可还有别的法子?”

    “不好了!顾大人又呕血了!太医快去瞧瞧!”此时,医女满手鲜血从屋子里小跑出来。

    殷红刺痛了姜云婵的眼,顾淮舟一个弱书生,能经得几番这样撕心裂肺的呕血?

    “姑娘若真有心救顾大人,宜早不宜迟!多耽搁一刻都是在耗他的命啊!”太医匆匆交代了一句,往屋里飞奔而去了。

    姜云婵站在烈日下,隔门痴痴望了许久,除了惊呼声,再也听不到看不到其他。

    她的肩膀无力地耷拉下拉,如一只被丢弃的烂布偶,没了生气,漫无目的地走着,游荡着。

    傍晚时分,不知不觉走到了闲云院。

    林中蝉鸣聒噪,院子里的脚步声也繁杂。

    小厮婆子们端着一盆盆血水、汤药从院子里进进出出。

    许婆子正叉着腰站在院子里,给小厮丫鬟们训话,“世子能不能好,且看今晚了!你们一个个都给我长点儿心!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世子要有个好歹,你们能落得好?”

    “许妈妈这话当与问竹轩那位表姑娘说!”

    “可不,这姑娘平日温温吞吞,做起事来可真真狠绝!那可是冲着世子的命去的!”

    小厮们纷纷附和着。

    姜云婵刚要踏进院中的脚步一顿,转身藏到了房屋拐角处。

    恰逢此时,邓公公从谢砚寝房中出来,睥睨着身后亦步亦趋的扶苍:“大人此番死里逃生,实在惊险!侯府上下处处不安宁,圣上体谅大人,故都察院的事就全权交给李大人处理吧,谢大人只管安心处理家事。”

    这哪是体谅,分明是趁侯府诸事纷乱,借机夺谢砚的权!

    谢砚素日温良恭俭,行止从无差池,圣上想贬黜他也无理由。

    如今囚禁顾淮舟的事虽不是他直接所为,但关乎侯府,圣上自然借机削弱太子党实力。

    此番大闹杏花院,不仅伤了谢砚的身,还削了他的权,实在祸不单行。

    姜云婵亲眼瞧了侯府的颓势,心中亦打起鼓来。

    这般情景,她要怎么找谢砚开口呢?

    就算她厚着脸皮开口,他能答应吗?

    姜云婵失魂落魄,从墙角绕到了谢砚寝房的后窗,小心翼翼往窗户缝里窥去。

    昏暗的房间里,谢砚只着白色寝衣,仰躺在床榻上,闭着双目,眼底疲惫,下巴上生了青色胡渣。

    “大人忍着些!”一旁的太医叹了口气,拆开谢砚臂膀上层层包裹的纱布,“白羽箭差一指就贯穿心肺了,必须把伤口周围腐肉除去,否则邪入肺腑,可就心疾难除了!”

    “不必了,本就……除不去了。”谢砚沙哑的声音溢出唇缝。

    “大人不该为不相干的人,自伤身体啊……”

    “我说,出去!”谢砚一字一句,如将死一般阴郁,哪里还有平日运筹帷幄的英姿?

    也是,这样一个众星捧月的人物,一夕跌落神坛,莫说他自己,就是身边人看了也不免唏嘘。

    “那大人好生歇息吧,晚些我再过来!”太医摇了摇头,整理好银针刀具,悄然退了出去。

    门吱呀呀关上了,滞涩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

    几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谢砚脸上摇曳,光影斑驳,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似酝酿着风暴。

    忽而,姜云婵身后一道惊雷。

    方才还晴朗的天空突然转阴,乌云渐次扩散,笼罩在整个侯府的天空上。

    姜云婵一个寒颤,下意识要躲。

    “妹妹既来了,何以不见?”温润的声音不疾不徐从屋子里传出来。

    谢砚缓缓掀起眼眸,神色波澜不惊,端得如那莲台之上的神佛,无悲无痛。

    只是那双黑瞳,幽暗如深渊,寒凉如冰窟。

    临渊而探,叫人望而却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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