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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九十一章 群情激愤

    李承乾有自知之明。

    世人之所以认为他不是个合格的君主接班人,主要的原因就在于他政治天赋匮乏、性情优柔寡断,完全没有太宗皇帝胸怀四海的气魄、指点江山的睿智、以及杀伐果断的狠厉,李承乾不予争辩,也辩驳不了。

    甚至有些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雉奴做皇帝会比他更好,最起码若是易地而处,当自己的储位被废黜之时意欲拼死一搏,大概率不会有谁跟着他一同造反……

    但李承乾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

    太宗皇帝虽然并非开国之君,但这大唐天下却是他打下来大半,自然要有那种气吞山河的霸气,否则何以慑服群雄、君临天下?而自己乃是即位之君,最大的责任在于守成而非开拓,将太宗皇帝打下来的江山仔仔细细经营好,夯实大唐帝国的根基,这才是重中之重。若一味的追求开疆拓土、灭国无数,反倒容易动摇帝国基业,一旦损及根元,纵然一时无虞,却也有可能埋下祸患。

    只要能够守得住一个“仁”字,自己就是一位合格的皇帝。

    若是能够在稳定局势之后顺手开创一番千古未有之革新,那就是妥妥的一代明君,足以垂名青史、流芳百世……

    所以他认为自己没有杀掉雉奴的必要,他也狠不下心去杀。

    想想当年文德皇后殡天之前曾拉着自己的手反复叮嘱自己一定要友爱兄弟、团结手足,想想雉奴跪在文德皇后榻前哀哀哭泣、涕泗横流,他就一阵心软……

    罢了,软弱就软弱吧,兄弟一场,饶他不死,求得一个心安。

    ……

    故而李承乾对大臣们的谏言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对萧瑀、崔信、褚遂良等人,应予以何等惩罚?”

    有官员愤然道:“此等奸贼祸国殃民,百死难恕其罪,陛下当颁布圣旨详诉其过,而后在承天门外枭首示众,以儆效尤!同时对其宗族之内有罪之人予以追责,严惩不贷!”

    李承乾默然不语,就连傻子都知道萧瑀、崔信的身份非同寻常,不能轻易论处,否则江南、山东两地立即生变,后果不堪设想。能够坐在朝堂之上的都是当世人杰,岂能看不到这一点?之所以叫嚣“严惩”萧瑀、崔信,不过是故意为之罢了,就是要以此来隐晦的提醒这两人不能刑罚过重。

    简而言之,有胁迫朝廷之嫌疑……

    刘洎心中整理一下语言,正欲替萧瑀、崔信求情,未等开口,便听闻有人说道:“陛下,万万不可!萧瑀虽然铸下大错、罪在不赦,然其毕竟是大唐功勋,不仅于开国之时辅佐高祖皇帝,更被太宗皇帝视为肱骨,如今陛下即位之初便斩杀此人,未免被世人误认为心性刻薄、冷漠寡恩,微臣之见,可褫夺其爵位、罢免其职务,勒令归乡荣养、高老致仕,则世人定然称颂陛下仁厚。”

    刘洎被人抢了话,差点憋得岔气,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正是许敬宗……

    心底不禁疑惑,自己想要给萧瑀、崔信求情,目的是为了拉拢江南、山东两地之门阀,以此给自己增加势力对抗愈发壮大的军方。

    毕竟经此一战,天下各地之门阀受损严重,即便是萧瑀也不足以与自己分庭抗礼,只需将这两大门阀派系拉拢过来,自己就能稳坐文官领袖之位置,对内可以镇压各部派系稳定根基,对外可以抗衡军方,一举两得。

    但许敬宗被陛下一纸诏书简拔为礼部尚书,便以“孤臣”自居,急陛下之所急、想陛下之所想,至于官声、威望全然不顾,一味的谗言媚上、犹如鹰犬,这个时候又为何力保萧瑀?

    下意识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刘洎压制住心底想法,没有开口,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许敬宗此言过后,最应该表态的军方集体沉默,李勣、李靖、房俊一声不吭,就连李道宗都置身事外……

    这到底是何情况?

    刘洎疑惑不解,心中愈发忐忑,很明显有些事是他这个中书令并不知道的,而此事要绕过他这个中书令,唯恐他从中作梗,必然是天大之事……

    李承乾开口问:“萧瑀、褚遂良、崔信何在?”

    李勣答道:“正在承天门内等候陛下召见。”

    李承乾想了想,叹气道:“好歹君臣一场,汝等虽然有负于朕、有负于帝国,但朕不忍当面惩处,且此事牵扯重大,容后再议。”

    “喏。”

    李勣应下,再不多言。

    刘洎眉头紧蹙,愈发觉得不对劲……

    李承乾喝了口茶水,环视殿上群臣,淡然道:“诸位爱卿可还有要事商议?若是无事,便各自回归衙门将方才议定之要务予以落实,严冬将至,关中各地百姓遭受兵灾损失惨重,各部衙门定要精诚协作,妥善处置救灾赈济事宜,莫要使得关中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喏!”

    大臣们齐声应诺,而后不少人便欲起身以为无事,就待离去。

    许敬宗忽然道:“陛下,臣还有一事。”

    李承乾眉毛一挑,道:“说吧。”

    一众大臣只得重新坐稳,听听许敬宗还有何事。

    许敬宗正襟危坐,慨然道:“陛下明鉴,隋末之事天下纷争、乱世当道,各处盗匪贼寇蜂拥而起,烽烟处处、征战不休,民生凋敝之同时,诸多地方官府职能瘫痪,户籍丢失、田亩混乱。唐承隋制,诸多政策一脉相承,自高祖皇帝立国之后及至贞观年间,虽然屡次对全国人口予以普查,却只是浅尝则止、上下应付,并未真正下力气予以厘清、普查。如今陛下登基,仁德光照四海,新朝新气象,何不准确普查天下人口尽皆添入名册,使得天下百姓沐浴皇恩?更何况此番晋王兵变,天下各地门阀多多少少皆有参与,其中江南、山东等地更是募集私兵入关,阵亡者不计其数,失踪者亦是不知凡几,正该重新厘定人口、丈量田亩,使得朝廷对天下局势了如指掌,才能制定各种政令恢复国力,有的放矢。”

    此言一出,武德殿上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大臣们惊骇欲绝的看着许敬宗,心想这厮固然是陛下的忠犬,居然敢为了陛下的千秋大业去掘断天下门阀的根基!

    世家门阀的根基是什么?

    是累世积攒的万卷藏书,是世代垄断的仕途政治,是阡陌相连良田沃土,是鳞次栉比的豪宅广厦,但最为重要的,是直接投身门下的奴仆民夫!

    人口,意味着一切。

    而大唐目前的主要税制乃是“租庸调制度”,说起来有些复杂,但最为核心的一点便是“人头税”,按照人头征税!

    世家门阀掌控着大量的人口,以之创造巨大的财富同时将这些人口隐匿起来,不呈现于官府的户籍之上,成为门阀世家的私产,自然逃避朝廷税收。

    如果任由朝廷清查人口,世家门阀将要缴纳巨额“人头税”,财富严重缩水,相比之下,丈量田亩倒是不算什么……

    “陛下,万万不可!”

    “如今各地损失惨重,民不聊生,正该休养生息、让利于民,若是强行普查人口,势必引发各地混乱,得不偿失啊!”

    “非止如此,各地世家拥有大量奴仆,这些奴仆皆乃奴籍,其身份来历可追溯至武德、贞观年间,来源不一、成分复杂,若一一甄别,必将耗费极大人力物力,可若是不加甄别便等同视之,又会使得世家遭受损失……还请陛下三思。”

    “唐承隋制,诸多土地皆由前隋沿袭而来,又历经多年演变,脉络已经不可考察,贸然追索只能引发混乱,最终还是无法厘清,何必多此一举呢?”

    “许敬宗实乃祸国奸贼,臣斗胆,恳请陛下将其剥夺官职、发配充军!”

    “此正天下思定之时,谁妄言大动干戈,必是心怀叵测,当予以严惩,以儆效尤!”

    大殿之上好似菜市场一般沸反盈天,不少大臣尽皆震怒,纷纷出言制止,更将提出这个意见的许敬宗描述成祸国殃民的十恶不赦之徒,恨不能生啖其肉,方消心头之恨。

    许敬宗宛如置身于风暴中心,漫天唾沫朝着他飞溅而来,然而他岂会怕这个?

    面对诘难攻讦,淡然自若反驳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若是连帝国有多少人口、有多少土地都搞不清楚,如何称得上九五至尊、君临天下?吾等皆乃人臣,为君分忧乃是本分,怎地诸位反而极力推脱,居心何在?”

    一个个满口道德冠冕堂皇,还是极力隐匿人口免向朝廷缴纳赋税?太宗皇帝当年打压世家门阀、当今陛下延续这个国策实在是有道理,世家门阀就是趴在帝国肌体之上吸吮膏血的蚂蟥,贪得无厌、无耻之尤……

    有大臣担忧道:“若强行推动人口清查、丈量田亩,势必引起各地门阀之不满,万一有人借此攻讦朝廷、污蔑陛下,甚至揭竿而起,则天下大乱矣!”

    群情激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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