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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百八十七章 苍龙七宿(二十八)

    对于普通百姓固然是个天文数字,但对嬴政这个皇帝来说,已经算是很低的开销了。

    至少比打仗,比盖宫殿什么的都便宜太多了。

    在这一点上,几乎是帝国朝野上下的共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对皇帝频繁的出巡计划没意见。

    比如说沿途的地方官府,或者说地方官员,他们就很不乐意。

    原本土皇帝当的好好的,嬴政一来,他们就得提心吊胆的装上好一段时间的孙子。

    再比如说随嬴政出巡的朝廷官员,也有所不满。

    原本在帝都咸阳办公办的好好的,突然就被嬴政拉着满天下跑,关键是一边跑还得一边处理公务,根本不得闲。

    虽说出巡车队的马车都很高级,但坐的时间久了,还是很折腾人的。

    不过老百姓在这件事上倒是难得的很统一的不喷皇帝了。

    帝国的百姓,几乎就没有对嬴政满意的,毕竟人都快让折腾死完了。

    唯独在嬴政出巡这件事上没任何意见。

    毕竟出巡折腾不到他们。

    修宫殿也好,打仗也好,他们不仅得出钱(缴赋税),还得出力(服徭役甚至服戍役)——当然,主要引起不满的还是后者。

    对于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来说,缴税这件事他们没什么概念,除非说因此彻底吃不上饭了,否则都不怎么在意——不是缺心眼,只是不敢,也根本想不到这事有什么问题。

    但服役吃的苦头那就是实打实的切身体会了。

    徭役能把人累死,戍役就更不必说了,一不小心人就死战场上了。

    但迎接皇帝出巡,最多就只需要他们跑大街上做做样子,以彰显对皇帝陛下的忠诚与爱戴。

    就当是看热闹了。

    其次就是做买卖的可能生意要停两天,也无伤大雅。

    唯一受影响比较严重的大概就是街头上的乞丐了。

    等皇帝来了,他们这些碍眼的存在肯定不能留在城里。

    对这些行乞的人来说,多少有点要命,不过乞丐毕竟只是少数,绝大多数老百姓并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除了这些不疼不痒的负面影响外,嬴政出巡基本对百姓没有其他伤害了,甚至还有点好处——皇帝途经的地方,当地吏治水平大概率会因为帝尊驾临而临时提升不少。

    事实证明,流动朝廷这个方案在稳定帝国的统治这件事上确实卓有成效——尽管它治标不治本,甚至治标的效果也会越来越差。

    嬴政心知肚明,却又无可奈何。

    他是个玩弄政治的高手,手腕强硬,城府高深,但治国,不是一个人的事,扭转帝国现有的缺陷,更不是他一个君主擅长的事。

    至于说朝中大臣……拘泥于法家框架之下,帝国无论如何也改不掉自身的弊病。

    因为法家制度中最大的缺陷就在于会创造一个至高无上的主君,或者说一个权力无限大的皇帝。

    后世的董仲舒好歹还整个天人感应来限制皇权……虽说也没啥卵用,但至少给了朝臣和百姓一个抨击皇帝的借口。

    但法家制度下的皇帝,那就真的是天老大他老二,除了他本人谁说话都不好使。

    不仅没有任何限制,除皇帝外的所有人甚至连批评皇帝,指责皇帝的权力都没有,只有奉献自己的权力。

    一句话总结就是皇帝的恩情还不完。

    反正就……没什么好说的吧。

    书归正题。

    农家的戏是愈演愈烈,愈演愈热闹,而这场戏的关键所在,也就是身处骊山皇陵的陈胜吴旷二人,就很萧索了。

    岭南战事过分顺利,导致大量的人手从那边抽调了出来,而帝国并未再整其他幺蛾子,所以一时半会人手并不匮乏。

    不缺人的情况下,骊山刑徒的调度计划自然就一直搁置。

    陈胜吴旷二人虽然很迫切于给帝国添添堵,却也不至于为此急得不耐烦。

    但他们对迟迟见不到田光着实很焦躁。

    时间拖得越久,他们对‘田言’的承诺也就越怀疑——这也很正常,迟迟兑现不了的承诺,很难不让人怀疑。

    “张先生,‘田言’是不是在糊弄我们!?”

    还是张良在骊山内的住所,糙黑壮汉陈胜怒不可遏的向张良质问道,“她到底知不知道田光老大的下落?”

    这段时间他们兄弟俩一直在催促这事,但张良给出回复一直都差不多,或者说他代为转达的‘田言’的回复都差不多——在查了在查了,还需要时间。

    这种话,他们真的很难判断是‘田言’在敷衍他们,还是说对方真的一直在追查,只是暂时没结果。

    所以二人更倾向于前者。

    一来,‘田言’对于他们俩来说并不算是很可靠的人。

    二来,‘田言’给他们的回复太敷衍了。

    要真是在调查,好歹给点更进一步的说明,给点具体信息啊!

    这种敷衍,二人肯定不愿意,所以来找张良要个说法——一再被敷衍,他们甚至开始怀疑张良的立场了。

    面对态度有些恶劣的陈胜,张良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淡定回道:

    “陈胜堂主心急我理解,但‘田言’侠魁就是这么回复我的,我也只能如此回复两位。”

    吴旷上前一步,用沉稳的声音说道,“如果这样的话,那请张先生代为转达,告诉‘田言’侠魁,这场合作我们可能考虑放弃了。”

    “她一再敷衍我们兄弟,合作的态度很令人怀疑,我们无法再信任她。”

    张良闻言依旧不急不躁,微微颔首道,“两位的顾虑我也理解,话我一定代为转达。”

    “不过我必须提醒二位,‘田言’侠魁的回复或许并不能让二位满意。”

    陈胜两眼一瞪,“她难道根本不知道田光老大的下落?”

    在陈胜看来,他们俩都以合作事宜为威胁了,‘田言’怎么也该透透底了吧?

    她这么折腾就是为了让他们两个给她当顶雷的出头鸟,难道还能中途放弃?

    除非,她根本无法兑现自己的许诺。

    张良摇了摇头,“就我所知,不出意外的话,‘田言’侠魁很可能已经得到了田光侠魁的确切下落。”

    “什么!?”陈胜眉头皱成一大把,惊诧的叫了一声。

    吴旷沉稳的多,没有大惊小怪,但也眉头紧缩。

    原以为是‘田言’晃点了他们,兑现不了承诺,可张良要是说的是真的,那‘田言’就是故意不想让他们和田光见面。

    怎么,他们见到田光,难道会对‘田言’有所不利?

    虽说两人的侠魁身份可能会导致权力上的冲突,但也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吧?

    毕竟田光失踪多年失职在先,六堂选新侠魁合情合理,田光就是回来,也不可能凭空动摇‘田言’的地位。

    有必要对他们严防死守吗?

    这个问题乍一听不算严重,‘田言’未雨绸缪也好,疑心病重也好,总有一个合适的理由,但要细想起来,就让人不免有些浮想联翩了。

    张良看着两人的反应,彷佛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笑着继续说道,“两位,且听我一言。”

    “据我判断,‘田言’侠魁并非要阻止你们和田光侠魁见面,她似乎只是打算推后这件事发生的时间。”

    “换言之,她只是不希望你们现在见面。”

    “为什么?”陈胜直接问道。

    张良笑着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或许是有什么顾虑,也或许是她还有别的想法,可能性很多。”

    “顾虑?什么顾虑?”吴旷追问了一句。

    “比如说……”张良给出了一种可能,“她担心两位见过田光侠魁后就反悔,届时她就没了筹码。”

    “荒唐!”陈胜想也不想的怒声驳斥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岂有反悔的道理!”

    “‘田言’这般想,未免太瞧不起人了!”

    张良赶紧安抚道,“这只是一种可能,事实也可能是别的。”

    “总之,我建议两位稍安勿躁。”

    “就算要放弃合作,也不必急于一时,若是‘田言’侠魁那边直到计划即将正式执行也还没给两位满意的答复,再考虑分道扬镳也不迟。”

    “两位觉得呢?”

    陈胜吴旷对视一眼后,并未立刻接张良这个话茬。

    乍一听,张良的话没毛病。

    如果‘田言’只是拖延时间,不想让他们太早见到田光,那他们拿一拍两散为由要挟她根本没用。

    大不了现在闹掰,等到‘田言’觉得合适的时间了,再重启合作嘛。

    只要陈胜吴旷他们还想见田光,只要他们愿意反抗帝国,该合作还是能达成合作。

    不如继续安静等待一段时间。

    翻脸嘛,什么时候都能做。

    如果‘田言’不履约,他们哪怕在计划执行前一天翻脸也占理。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张良说的话都是准确的事实。

    如果‘田言’不是想拖延他们见到田光的时间,而是就不想让他们见面呢?

    或者说‘田言’又其他谋算,现在只需要拖延他们的时间呢?

    之前两人判断张良属于两不相帮的中间方,但因为这段时间的被敷衍,他们俩又开始有些怀疑张良的立场了。

    如果之前他说的话都是故意骗他们的,那听他的岂不就正中下怀了。

    即使张良不是‘田言’那边的人,也没想骗他们,那也不能排除张良本人被骗的可能啊。

    总之,这事两人还得琢磨琢磨。

    至于他们要求张良向‘田言’转达的威胁性通告,两人并未选择撤销。

    还是那句话,只要想合作,有需求的双方自然能随时随地达成合作。

    哪怕他们现在闹翻,也不妨碍之后再合作。

    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把态度表明,看看‘田言’到底什么反应。

    张良对此也不在意。

    他多费这两句话,不是为了骗陈胜吴旷,而是希望他们在计划正式执行前都能消停一点,不要总是怀疑这个,怀疑那个。

    虽说他和阿言对农家确实没安好心,但他们俩算计的事跟陈胜吴旷怀疑的事根本不搭茬。

    这俩人完全就是在没活儿硬整。

    张良也挺忙的,自然就想给自己减少点无意义的工作。

    可惜没起效,陈胜和吴旷还是各种防备。

    张良也懒得多折腾,也不想跟他们计较。

    就这样吧。

    ………………

    东海深处,蜃楼依旧平稳的行驶在海面上,一如几个月之前的样子,彷佛一座流动于海面上的移动城池。

    不过船上的氛围就和刚出海时截然不同了。

    船上所有人都带着一股肉眼可见的丧气,看着跟行尸走肉似的。

    原因很简单——海上的日子确实太消磨人的意志了,任谁来也扛不住。

    不知来路,不知去向,不知今日何时,不知未来何终,一睁开眼搜肠刮肚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未知的日子,真的太煎熬了。

    水部长老湘夫人姐妹的寝殿里,古寻依旧躺在娥皇的床榻上,彷佛几个月没挪过窝似的。

    一向干净整洁的脸上此时却粗糙了许多,似乎好多天没有认真打理过,两眼涣散无神,看着跟躺了条咸鱼似的。

    另一边女英的床榻上躺着娥皇女英姐妹俩。

    她们俩的精神状态跟古寻差别不大,一样的精神萎靡人涣散。

    娥皇再没有之前跟古寻呛声时的威风,躺在榻上搂着自己的妹妹,脸色苍白,彷佛一个病弱美人。

    “这该死的仙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

    她气息虚弱的恨声骂了一句。

    不过她的虚弱并不是肉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要是需要跟人动手,她的实力不会有任何衰减。

    古寻躺在另一张榻上,眼睛半睁不闭的回道,“我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

    “帝星的光芒越来越黯淡,但距离彻底熄灭,还有段时间。”

    娥皇闻言勉强提起一点精神,蹙起眉头回道,“这听着像是月神大人说的话。”

    “占星术又不是你们阴阳家独有的,我不能会吗?”古寻懒洋洋的反驳了一句。

    娥皇没跟他掰扯这个问题,转而问道,“寻访仙山,跟帝星光芒黯淡不黯淡有什么关系?”

    “哼哼!”古寻哼笑两声,淡淡的回道,“我估摸着,这帝星不彻底熄灭,你们阴阳家恐怕找不到仙山在哪儿。”

    “你又知道?”

    “猜测,猜测而已。”古寻似笑非笑的回了一句。

    “所以,嬴政不死,蜃楼永远不会返航?”娥皇没有理会这到底是不是猜测,她只关心自己还需要在这该死的海上漂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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