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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逢事 第三十七章 滔天恨意

    李娇儿希望自己在做一场噩梦,噩梦里的恐怖传闻,只要醒来便消失不见了。

    关于母亲的,关于薛镇父兄的。

    醒过来,她在心中一遍遍地喊着,希望眼前的一切立刻消失。

    她是留在仁心堂也好,留在机巧阁也好,哪怕让她留在春山居也好,只要告诉她方才听见的一切,都是假的就好。

    可偏偏,薛镇那充满阴鸷和愤怒的眼睛,将李娇儿从虚妄的幻想中拉出来。

    他说是她的娘亲害死了他的父兄。

    难怪,难怪……难怪他会这样对自己……

    那样多的思绪缠绕着她,最终让她迎着他的模样,颤抖着唇道:“世子……你,你可有证据?我娘的事情,你有证据吗?”

    薛镇看着李娇儿,神色越来越阴沉,目光也越来越冷。

    隐藏三年多的真相在个意外的时间、不曾想象的地方被揭开,他对上那女子单弱的身影时,心中眼中,想起看见的,只有那场爆炸后父兄残缺焦黑的尸身。

    那可怕的血腥气味,还有许多无辜者的惨呼。

    那之后,他去了李家,亲眼见过唐瑛对他的疼惜,听过她对他的安慰。

    但就是唐瑛勾结陈国,制造了八年前的那场爆炸案。

    京城的一场爆炸案,使得当时在边境与郑国对战,势如破竹的大昭军队缺了后勤,不得不鸣金收兵,暂与郑国议和。

    一统天下的计划,就这样被搁置,偏偏看起来,那不过是一场意外,建隆帝就算愤怒,竟也找不到可发泄之人。

    那个初登时锐意进取的帝王,从此性情渐变,疑心易怒,如今的帝后离心、父子隔阂、兄弟阋墙,都自那场爆炸开始。

    薛镇的心拧巴着,痛得厉害。疼爱自己的陛下变得喜怒无常,与他交好的太子变得唯唯诺诺,宗室辈渐行渐远,朝臣噤若寒蝉。

    都是因为那场爆炸。

    他本来不曾怀疑过的,直到他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寻到了一些证据。

    痕迹指向了机巧阁,又指向了唐瑛……

    最终,他心里的恨,眼中的苦,凝成了眼前的李娇儿。

    她的恐慌,她的眼神,她的酒窝,都让薛镇想吐。

    他的胃口拧在了一起,脸上的表情仿佛要杀人。

    他迈步,向李娇儿走过来。

    呆在一旁的云团也吓坏了,扑通跪倒,拦着薛镇,护着李娇儿,恳求道:“世子……世子……”

    一旁的长奉也傻了,他知道世子不喜夫人,但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娇儿长到十八岁第一次感到会被杀的危险,哪怕是在小巷之中,那些陈国探子拦住她,她用锥子比在自己的脖颈上,都没有如此时此刻这般怕过。

    薛镇的身影,如山一般压了过来,李娇儿想要跑,便她的脚却像是钉在地上似的,只看着薛镇,傻傻地又问了一句:

    “世子,你说我娘是坏人,可有证据吗?”

    “你住口!”

    她颤抖的声音终于让薛镇爆发了,他厉声怒斥:“谁允许你来这儿的?谁允许你的!”

    李娇儿吓得一激灵,眼泪涌上眼眶,却忍着没有流下。

    “世子,你,有能证明我娘是坏人的证据吗?”

    第三次。

    这次,又是她,问了他三个问题。

    薛镇一步步,离得李娇儿更近,如玉般的面容,只剩恐怖的狰狞。

    就在这时,一只手按住了薛镇道。

    “仲敬,你冷静些。”

    薛镇看了一眼按在自己肩上的手,顺着看见了杜昼担忧的神色。

    他避开了他的目光,神色依旧狠戾:“表叔,放开我。”

    “仲敬……”杜昼仍想要劝他。

    “表叔以为我要杀她吗?这三年我都没有杀她,今日又怎么会杀她?”薛镇却打断了他的安慰,目光重新落在李娇儿身上,“表叔,她不配让我动手。里通外国之辈,当诛九族,若有证据,自有国法可以杀她。”

    杜昼顿住,长叹一声,果然移开了手。

    薛镇这样说,那必定是这样想的。

    只是,他怜悯地看向李娇儿,心想,这个侄媳,到底要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薛镇一步步走到了李娇儿的身边,他个子很高,即便李娇儿在女子里不算很矮的,他这样欺近,给她的压迫感依旧十足。

    李娇儿微微仰着头看他,身子抖得厉害,却没有逃走。

    她只是又问了一句:“世子,你说的,是真的吗?”

    薛镇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她,冷然道:“李娇儿,你是我钓着陈国,查找真相的引子,和离?休妻?你在我这儿,只有两条路……”

    他说着,凑近她低声道:“要么,真相大白之前死在陈国人的阴谋诡计里,要么,真相大白之后,与你的父亲,机巧阁里那些佞贼,死在刑场之上。”

    李娇儿只觉身上的血,都被他的字字句句,说得冰冷至极。

    薛镇直起身子,漠然看着她:“李娇儿我现在将话与你说明,你要怎么做,我不拦着。因为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做点儿什么。”

    语气中,已经起了嘲讽。

    分明刚刚学会忖度人心的李娇儿,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能做些什么?联系陈国?带家人出逃?那就是坐实了他说母亲的那些话。

    不过是,阳谋罢了。

    薛镇看清了她眼中的绝望,冷笑一声,嘲笑她竟然聪明了一次。

    随后,他转身就要走。

    李娇儿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胳膊,哀求道:“世子,世子,我们好好谈谈……”

    薛镇在被她拉住胳膊的瞬间,惯常的那些恶心成倍,成十倍地涌了上来,折磨着薛镇的胃口,一瞬之间打碎了他的全部理智。

    “放开!”他用力甩开她的手。

    反倒是被一切冲击地气弱心累的李娇儿,再没了站稳的力气,被他甩这一下,脚下不稳,摔倒在地。

    “小姐!”跪在地上的云团忙抱住李娇儿,哭喊着。

    薛镇的脚步顿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而已。

    他将她当成路边最不值一看的小石子,看都不看,径直走开。

    觉得自己听到了惊天秘密的长奉,慌忙跟着薛镇离开,心跳得厉害。

    李娇儿瘫坐在地上,看着薛镇的背影,内心百感交集,羞愧,委屈,害怕,歉意,怀疑……

    她不想信他的话,可种种迹象,由不得她不信。

    她的娘亲,竟然是里通外国之人。

    所以,才会有如今种种;所以,薛镇才那样厌恶她,恨她,讨厌她。

    她怨了他三年,到头来才发现原来自己没有资格。

    若易地而处,李娇儿怕只会想手刃仇人,只会想复仇,更不会与仇人之子相濡以沫,情深意重。

    难怪,难怪。

    她再也忍不住,倒在云团的怀中,眼泪纵情流了下来。

    杜昼见她如此,叹了一口气,走过来伸出手,温柔道:“侄媳妇,先起来吧。”

    李娇儿没有拉他的手,而是抬起头,满面是泪地看向杜昼,问:“表叔,表叔,世子说的都是真的吗?”

    杜昼不置可否,只安慰道:“我,只信证据律法。没影的事情,于我不值一哂。”

    李娇儿苦笑一声,可是薛镇说得那样确定,怎可能是没有证据?

    杜昼再叹一声,正欲走,想了想,到底心软般地站住,对李娇儿道:“侄媳妇,听我一句话。事在人为,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你也当查;即便事情为真……未必不能戴罪立功。”

    李娇儿呆呆地,看起来好像没听懂他的意思。

    杜昼摇摇头,不再多言,往薛镇的书房方向去了。

    只刚走出后花园,就见薛镇站在一片竹荫下,发呆地看着自己的影子。

    长奉站在不远的地方,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

    那个英气俊美的少年将军,仿佛脊骨被人抽去了似的。

    许久,他忽然抬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杜昼怔住,旋即无奈,走过去道:“何必呢?仲敬,你若心悦于她,又何必非要求个真相?”

    薛镇猛地看向他,脸上的掌印鲜明。

    杜昼知道他不赞同自己,只能摇头:“我只是觉得,她是无辜的。”

    薛镇看着杜昼:“表叔,我只是恨我自己,三年了,仍未查到真相。”

    不过是,不甘心而已。

    他在家中呆不住了,便对杜昼一拱手:

    “小侄营中还有事务,得先回去了,表叔且自便。”

    “我是来看你的,你既然要走,”杜昼挥挥手,“我同你一起便是。”

    薛镇不置可否地向外走,肩膀依旧是塌下来的。

    心悦?

    这两个字对于薛镇而言,放在他和李娇儿之间,沉重得不配。

    若唐瑛真是害死父兄之人,那他说心悦便是忘本不孝,不容于天地之间;若唐瑛真是无辜,他便是利用恩人之女谋事,蹉跎无辜之人青春的无常小人。

    瞧,无论真相如何,李娇儿或可算无辜,但他都是恶人。

    后花园中,瘫坐在地上的李娇儿,终于在云团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云团不敢说话,只扶着她,慢慢往春山居走。

    她们走了很久,直到站在了春山居院门前。

    李娇儿看着那住了三年,此刻看上去像极了牢房的院子,扭头看向了云团。

    “云团,”她声音颤抖着问,“云团……我是不是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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