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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谁都容不得犯错

    以上言语不是宣言,而是又一次的划线,刘据给自己臣属划的——太子宫行事准线!

    俗话说: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主将的能力、手腕,会很大程度影响团队的办事方法、处事原则,如果主将能力不明,麾下就会犹豫、彷徨。

    此刻正殿内在座的人,难道真的都很怂?

    一谈起革新九卿,全都噤若寒蝉?

    不然。

    就拿今夜表现最突出的东方朔举例吧,世人皆知他是辞赋大家,又有《答客难》等名赋传扬天下。

    可读过《答客难》的人都知道,东方大家写的这篇赋,是在对陛下发泄不满!

    对皇帝都敢撩几下,何况旁人?

    馆陶大长公主年过花甲时,找了一位男宠董偃,喜爱的不得了,又是花钱、又是亲自出面捧他。

    甚至将其引荐给刘彻!

    董偃也十分会来事,对天子毕恭毕敬,想着法子逗乐皇帝,时间一长,皇帝就让其经常出入宫廷。

    那时,作为同样能随意进出未央宫的东方朔,却对这个靠‘卖肉’上位的董偃不以为然。

    有一日。

    董偃再次入宫,东方朔却堵住殿门,不准他进入,当着对方的面,直接跟皇帝列数其人三大罪状——

    私交公主,败坏风化,蛊惑君王!

    当杀!

    杀,碍于馆陶公主的颜面,自然没杀。

    不过因为东方朔坚持不准董偃入正殿,那日设在宣室殿的晏请,皇帝只好换了一座偏殿,另赐东方朔黄金三十斤……

    仅从以上履历来看,东方朔绝对和‘怂’字不沾边。

    从先前商议任官回避制度、监察制度时的口若悬河,也能看出他的胆量。

    那为何偏偏涉及到九卿,他就闭嘴了呢?

    很简单。

    东方朔没怂,但他怕太子会怂!

    任官回避、监察机构,这两件事都有皇帝背书,当今天子是个什么脾性,大家都知道。

    可太子的脾性、在国事上的脾性,外人还真摸不清楚,况且太子一开口,就是要动比地方官吏麻烦百倍的九卿!

    不止东方朔。

    庄青翟等人哪个不心里打鼓?

    他们怕太子是三分钟热度,怕太子脑袋一拍,张口就来:“我要革新九卿!”

    革新不是过家家、不是喊口号,没有一个坚定的支持者,遇到反扑,是要死人的……

    岂不闻。

    先后官拜太子少傅、御史大夫的王臧?亦或者官拜太子太傅、御史大夫、丞相等职位的卫绾?

    他们两个地位显赫的朝廷大员怎么死的?就四个字——

    建元新政!

    但凡朝堂上涉及革新的事宜,倘若没有一个坚定的主导者,很容易半路夭折,献策者也落不得好下场。

    现如今,皇帝之所以说改哪个就改哪个,还永远不缺为其冲锋陷阵的人,那是因为皇帝掌权后,立刻大肆清算太皇太后留下的余党,替两位死于狱中的老师平反!

    换言之。

    臣子们对皇帝的信心,是用王臧、卫绾的血换来的!

    那太子宫此刻在座的臣子们,对太子有此类义无反顾、坚定不移的信心吗?

    实话实说,没有。

    如内朝那般召集近臣,由太子完全主导的商讨国事、制定国策,今夜还是第一遭。

    迄今为止,还没有谁替太子的执政生涯祭旗!东方朔他们对刘据没有信心,很正常。

    所以他们突然无声、突然齐刷刷的看向太子,刘据感受到了情绪,他将所有视线收归眼底,郑重其事的给了回应:

    有些事,得罪人,也要做!

    孤也不怕得罪人!

    反馈给的很及时、很强烈,殿内谨慎的氛围肉眼可见的发生转变。

    东方朔看了看左右,同僚们都很含蓄,只好他来抛砖引玉,议一议这个由太子本人提出的想法。

    “改九卿制度?”

    “……敢问殿下,你想怎么改?改哪几位?”

    幕僚们齐齐望来,进入正题,刘据也正色来答:“你若问孤想改哪几位,孤那几位都想改!”

    “少府太臃肿,太仆职能过少,郎中令管辖不清,大农令权柄不够,等等等等。”

    刘据看向肃然危坐的一众人等,坦言道:“孤对朝廷现行的九卿、甚至不止九卿,孤对三公同样有想法!”

    果然够坦言。

    给神色严峻的众人些许时间消化后,刘据接着道:“但三公,孤如今还动不了,父皇也不会让孤动。”

    “可九卿却能动一动,也该动一动了!”

    大汉的三公九卿制度,依旧是继承自秦朝,这个开辟皇帝职业的王朝,留下的影响是巨大的。

    然而。

    时过境迁,有些秦朝的东西不一定适用于当下。

    比如三公,如果适用的话,现在太尉一职上为何没有人影?

    再比如九卿。

    在水衡都尉府没有建立前,少府管着锻造兵器、营造宫室、各种山海池泽之税,还有皇宫内所有吃穿住行。

    还有,尚书令、黄门令、御史台,全在少府麾下。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太仆。

    太仆,主要职责,负责天子出行时的车马礼仪,次要任务,是管理牲畜事务。

    然后,没了。

    卫尉,执掌未央宫外的禁军,然后,也没了。

    此类职能模糊、权力畸形的状况,在九卿中比比皆是。

    并非说太仆管理牲畜、卫尉掌管禁军不重要,而是对于整个国家而言,能决定朝廷走向这些个公卿,他们的权柄、地位、职能之间,设置的过于粗糙。

    太糙!

    看到这儿,可能就有人要问了,三公九卿不好,那是不是就要搞三省六部制?中书、门下?户部、吏部?

    不是。

    步子迈得太大,是要扯着蛋的。

    秦朝施行的郡县制、三公九卿制,并非秦朝时一朝成型的,春秋战国时期便有,秦朝是在已有基础、经验上,改良的。

    三省六部制也是同理。

    隋文帝施行的三省六部,其实有一个漫长的演变过程,或者说,是对三公九卿制侵蚀、夺舍的过程。

    南北朝时,把三公玩坏;晋朝时,把九卿拆解,扩充三省权力;曹丕时,始置中书省,侵吞外朝权力。

    时间再往后倒退。

    东汉,汉光武帝扩充尚书台权力,架空三公。

    然后。

    就到了三省六部制最初的源头,经过一层层剥洋葱似的回顾,不难发现,历代君王都在不遗余力的限制‘外’权,扩大‘内’权。

    而这玩意儿,不就是刘彻弄出来的?

    没错。

    三省六部制的源头,其实就在当下未央宫里的那个内朝!

    现在再来看看,还能直接搞三省六部吗?

    刘彻明显有往这个方向奔的念头,内朝都弄出来了,那他为何不直接颠覆丞相、御史大夫、九卿这套体系?

    依旧显得娇羞半掩?

    如果说委婉点,就是万丈高楼平地起,一套成熟的政治制度,是需要时间慢慢推行、成熟、进而平稳的。

    说直接点。

    就是皇帝也不能凭空捏造、大力出奇迹!

    放在刘据身上,他老子积累了几十年淫威都做不到事,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太子就能做到了?

    再者。

    即便刘据省略几百年的演变,把三省六部制这个最终答案甩在老刘面前,皇帝估计也不会支持此类颠覆性革新。

    没有经历过任何实践的检验,就彻底更改一套行政体系,那不是革新,那是对刘氏江山的不负责!

    咳。

    扯远了,言归正传。

    回到眼下,太子宫内,东方朔品了品太子的话,斟酌着道:“若臣没有理解错,殿下是想大范围更改九卿职能?”

    刘据扶剑点头。

    东方朔一对弯眉扬了扬,迈步前走,那股跃跃欲试的劲头再次涌现,不过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他没有立马开口建言。

    而是转头看向左前方的庄公。

    庄青翟明白他在想什么,捋着胡须思索一阵,稳重的老者依然有谨慎的话要讲:

    “殿下,你想改动九卿的初衷是好的,老臣先前听了,也认为是对的,但与我等商议之前……”

    说着。

    庄青翟顿了顿,方才缓缓道:“殿下应该先问问大将军、骠骑将军的意见,甚至与陛下也谈一谈。”

    话音落下,张贺点头道:“庄公所虑不无道理,要动九卿,殿下得有坚定的支持者,我们能为殿下冲锋陷阵。”

    “但压阵的,还需大将军。”

    最是积极的东方朔,此刻热切的心、激动的嘴也冷静下来,他看向太子,附和道:    “庄公与张兄说的是。”

    “况且,九卿里,有几位和大将军、骠骑将军关系莫逆,我们献策,若是波及到了他们……”

    大水冲了龙王庙,那可就不妙了。

    大家都是太子党没错,但太子党里,也有隐形派系,大将军是一系,由于骠骑将军过于牛逼,麾下逐渐自成一系。

    今日殿内在座的,又是一系。

    属臣系!

    如果还要再分,李广代表的陇西李氏、鲁国史氏也是一系,正所谓: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嘛。

    各方势力一下涌上心头,刘据也意识到直接让臣属们献策,有些难为他们了。

    一着不慎。

    得罪旁人事小,得罪自己人可就既闹笑话、又伤感情。

    太子点头低吟之际,身侧侍立的魏小公公眼皮微抬,适时问道:“殿下,宴席已经准备妥当,您看?”

    “喔,那便先用宴吧。”

    “是。”

    不知不觉间议事已久,九卿事宜虽然只是起了个头,但其他两项政务处理的妥帖,刘据为了感谢,也是为了让虞初、张贺他们互相熟络一下,宴席筹备的很是丰盛。

    席间刘据并未端着架子,主动走下主位,他本想活络气氛,可有东方朔在场,气氛压根就没有冷过。

    无法。

    刘据无奈笑笑,最后只着重给众人介绍了一下金日磾。

    对于这位匈奴人,前太子少傅庄青翟知道的多一些,一直跟随刘据左右的太子舍人苏武,也了解的多一些。

    东方朔就差点,虞初、诸贺这几位投效时间晚的,对金日磾更是两眼一抹黑了。

    不过没关系。

    今夜过后,印象就有了,很深刻。

    宴席上觥筹交错,一直持续到晚间,戌时将尽之际,正殿的宴会方才进入尾声。

    刘据一如既往,虽然庄青翟现在已经不是太子少傅,但刘据依旧持弟子礼,亲自相送……

    与此同时。

    侧殿。

    “前些日子殿下在上林苑猎到一头鹿,这些肉脯苏舍人带回去。”李良娣捧着一个盒子,递给苏武。

    苏武接过还未谢恩,却见良娣从宫娥手里接过一个木盒,又递过来,“之前义公一事,多谢你兄长相助。”

    李珆嘴角噙着笑,轻声道:“殿下知道江阳侯不便收,殿下也不便直接谢,劳烦苏舍人转达了。”

    见状。

    苏武本想婉言推辞,可听到后一句话,他接过盒子,沉声道:“苏武替兄长谢殿下!”

    李良娣轻笑道:“江阳侯的帮助,殿下会一直铭记于心,将来必有厚报。”

    苏武默然点头,郑重行了一礼后,方才告退。

    按照宫中规矩,每逢节日、或者相隔一段时间,皇后就要赏赐酒肉给皇帝的近臣,以示恩宠。

    太子宫也有类似传统。

    不过,如今太子宫没有太子妃,赏赐酒肉的事情就落到两位良娣身上。

    侧殿另一处。

    金日磾从史良娣手中接过盒子,施礼道:“多谢殿下,良娣。”

    史灵笑容和善,屈膝回了一礼。

    礼不可缺。

    之前太子宫有两位姬妾,曾对金日磾匈奴人的身份指指点点,失了礼数,坏了规矩,所以她们人间蒸发了。

    可惜……

    好在如今的太子宫规整了很多,两位良娣持身以正,御下也有道,长公主新送来的几位美妇人都调教的服服帖帖。

    再也没有闹出幺蛾子。

    金日磾受了礼遇,随后在内侍的引领下,一路出了太子宫。

    离开宫门,坐上马车,吩咐回府。

    而今金日磾已经成家,按着明面上厩长的当值时间,白日上班,晚间则回自己的宅邸。

    金宅。

    位于长乐宫对面,仅相隔两条街道,宅子是太子给置办的,就连金日磾回府后,迎上来的妻子,也是太子牵线的。

    金曹氏。

    平阳侯曹宗的曹。

    曹宗,卫长公主嫁于平阳侯曹襄时所生之子,也就是刘据的亲外甥。

    是的,刘据也是当舅舅的人了……

    平阳侯曹氏一脉家大业大,人丁兴旺,当舅舅的想在你家挑一个族女,嫁于自己的肱股之臣,你没意见吧?

    小曹宗现在还是玩泥巴的年纪,舅舅说啥就是啥呗。

    娶了曹氏女,理应是冲淡自身匈奴人标签的好谈资,可金日磾成婚后仍然低调、内敛。

    平时也不和京城哪家来往。

    以至于除了亲近之人,鲜少有人知道,曹氏贵女嫁给了一个太子宫养马的匈奴小子。

    将太子宫赏赐的肉脯交给妻子,又交谈了几句,金日磾命人唤来自己的弟弟。

    书房。

    昔日还是稚童的金伦,现今已是人高马大的少年郎,“兄长。”

    “坐。”金日磾指向右侧。

    待金伦在桌案旁坐定,金日磾打量着他,“殿下今夜告知我,准备提拔你做事。”

    “真的?!”金伦脸色一喜,顿时咧嘴笑道:“我现在弓马娴熟,经义功底也不差,能文能武,什么都能胜任!”

    他盯着自己兄长,两眼熠熠生辉,迫不及待的问道:“殿下准备给我安排个什么差事?”

    话罢。

    金日磾却没有回应弟弟的激动,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看着看着。

    金伦脸颊抽了抽,挠挠头,缩着脖子安稳坐好了。

    屋内静了一会儿,金日磾不急不缓的声音才响起:“你年少时遭遇的大变,难免不记事。”

    “入了太子宫后,我幸起,从此你更是没有受什么苦楚、磨难,以前你性子大大咧咧,我不管你。”

    “但以后,我说,你记着。”

    金伦闻言,脸上激动尽去,连忙肃穆拱手,“请兄长教诲!”

    啪。

    一本书册扔到桌案右侧,金伦扫了一眼。

    “专诸刺吴王僚的事迹,我让你看了不止一遍。”金日磾话音刚落,金伦立刻接道:

    “我明白,当年在王城外,太子殿下以专诸比兄长,事后更是恩重如山,兄长愿为殿下的专诸。”

    “弟亦愿!”

    金日磾看了弟弟一会儿,点点头,“其实那日在王城外,殿下还提了一个人,淮阴侯,韩信。”

    韩信?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

    一听这两个字,金伦立刻抬头,目露惊疑。

    以金日磾如今手里掌握的力量,当年对他讳莫如深的旧事,现在已不是秘密,对他的弟弟也不是。

    可正因为知道,金伦才会失态。

    金日磾没去管弟弟眼里的震惊,把玩着手里那柄镶嵌红宝石的匕首,自顾自道:“殿下借淮阴侯比作我,是勉励。”

    “但我却时刻自醒,告诉自己要戒骄戒躁、谨慎做事,切不可恃宠而骄,否则,钟室之祸不远矣……”

    此言一出。

    金伦神情巨震,意识到兄长的警告之意,立刻起身保证道:“兄长放心,我记住了!”

    金日磾眼睛没动,淡淡道:“这些话,我希望你真的记住、记好了,人教人,教不会,等到事教人……”

    “我不会留情。”

    这一刻,金日磾想起了太子宫消失的那两个姬妾,他在心底默默补充了一句:

    我们容不得犯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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